假故事 by 段帅

段帅 假故事01 （flomo）

“假故事”是一个虚构的短故事系列，主要是一些边缘人的叙事。

最近在看一些同性恋身份认同的书，边缘群体需要构建自己的叙事，形成自己的主体性，可以推动更多人的身份认同和权益的推动，于是想到可以多写一写这个。

故事最开始的idea来自于只有某位一面之缘的人，只有寥寥几句，我却在心里记了很久。写下来的时候填充了很多细节和想象。

期待和大家聊一聊，看故事能不能改得再短一些～

Silom517。他站在街头,手机里的谷歌地图显示已到达目的的地。同两旁的商业街比起来,这条街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。但是他知道不同。趁着夜色的掩护,他按耐住内心的兴奋生街道深处走。各色的霓虹灯招牌:Paradise,Hunter, Festival等英文混合着本地语言,扰乱着他的视线。还有一些些暗沉的店铺低调地隐蔽在一角。他决定先逛逛。鼻腔里涌入各种气味,酒水和食物的味道(咖喱味居多),香氛的味道,还有除臭剂的味道。除臭剂用来做什么?他想到或许月用再多量也盖不住的那股气味,胃里忍不住一阵恶心。未到深夜,但是店铺的人也已经逐渐多了起来。男人们,女人们,还有比男人更男人的女人,还有比女人更女人的男人。Silom517有另一个英文名,Boys'town。想到这里,他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,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。路过一些招揽生意意的人,他停在了一家酒吧前面,好像是这里。店里的男孩们都穿着白色的背心,紧绷的皮肤在霓虹灯的照射下发出光彩。他们在大声聊天,发出爽朗的笑。他的视线粘在其中一位的身上。那个和他一样长着亚洲脸的男孩,五官立体,身身材挺拔,像从刚才街头广告里走出来一样。男孩回头也注意到了他,冲他一笑。他不好意思地把眼神瞥向别处。

他不敢看男孩的眼睛,打从他中学时性启蒙时就不敢了。那地方是在北方县城的某个不知名中学里。同龄人把青春期的荷尔蒙肆意地洒在操场、走廊、网吧或别的什么地方,而他却把冲动埋到了不见光的树洞。他作文写得很好,经常被语文老师在课堂上面表扬。下课后,隔壁班的女生会等在教室门外送礼物和小纸条给他。他拿着礼物觉得烫手。他把礼物和热情都扔进了树洞,也包括对另一个人的喜欢。他是隔壁班班长。他喜欢他什么呢?他的普通话里没有口音,从小在外省长大。不论是朗诵比赛还是文艺表演,他总是一号种子选手。他喜欢打篮球,竞争、跳跃、速度、冲击,成为球场上瞩目的焦点。这跟他平时的性格温柔又形成了反差,他色然是班长但很有亲和力。他们俩认识但交往不多,在学校走廊里遇见,他总会毫无觉察地靠近他,搂着他的脖子。他感受他的白背心里透出的腾腾热气,讲话时喉结的震动,还还有内心的温柔。他确定他是喜欢"班长"的,这种喜欢也是他最接近自己的时刻。他不敢面对,树洞里埋藏太多东西了,于是他成了一个隐忍的人。直到初中毕业,他没有和身边任何一个人说起过自己的性向。初中毕业以后,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了。

"I will survive....."音乐声让他回到了现在。他还站在酒吧外面,白背心男孩直直向他走了过来,招牌上的灯照着他的脸庞,和"班长"的脸合二为一。他振作勇气回应男孩的眼神,男孩眼神温柔且有力量,看穿了他的内心,包括心里的树洞。"Welcome!Thisis a place for you~~"白背心男孩开口讲话了,东南亚口音的英文带着一些软糯。噢,他不是"班长"。这里也不是他熟悉的地方。音乐声的节奏太强甚至有些刺耳,门口悬挂的彩虹旗鲜艳得有些刺眼。"Thank you but no...."他拒绝了,带着羞愧离开,夜色里,身后响起了一阵哄笑。

"你很容易脸红哎....."

"怎么都没见你交往过女友...."

"怎么你不太社交,看起来很神秘..."

被问到这些问题的时候,他显得紧张。每一个问题听起来都像是在对他的评判。他担心被看起来"正常"的人评判为"不正常"。树洞张着乌黑的大口在盯着他。为了不让自己显得"不正常",他做过一些努力。大学的时候,他很努力地喜欢过班在上的一个女生。她长得圆圆脸,笑起来有酒窝。她暗示过对他的好感,于是他决定追求她,课后给她买奶茶,一起逛街。在周围人的目光里,他觉得他在恋爱,一切看起来是正常的。到了需要更亲密的互动的时候,他内心的警报响了。牵手勉强可以,但嘴对嘴接吻不可以。哎,自己觉得恶心,还有一层负罪感,觉得会伤害别人。女孩善解人意地提出了分手,他于是退回到了树洞里。

毕业后,他从事程序员工作。树洞里暗无天日的日子,他通过一些方式寻找刺激。裸露的男性身体的图片、视频会刺激他的肾上腺素,帮他隔绝掉白天996工作带来的疲惫和消耗。他也安装了专们供他们这类人使用的聊天软件,下载完成后,打开,他惊讶了,原来附近的同类有这么多!没有留太多个人信息在资料里,他原本上传了自己的照片当头像,犹豫了会儿,想到了可能的风险和困扰,于是他把彩色的照片换成了黑白图片。在社交软件里,他时常感觉处在食物链的底端,顶端是一些年纪尚轻、身材健美、长相好看且自信的人。他鼓起勇气给他们发信息,收到的经常是"已读不回"。他为了恢复自信,试着去聊一些跟自己条件相仿的人,结果收到的大多是赤裸裸的性邀约。他嗅到了那种相似的味道,在树洞里待得太久的压抑、腐坏的气味。

最压抑的时候是疫情那两年。上面说封城就封城,人的行动和理想都被困在了原地,对,还有欲望。他不是没有想过找途径发泄一下,当他看到网上说有人去约炮,然后两人一起被封在屋子里的新闻时,他觉得又好奇又好笑。丢人,为了一点情欲的骚动暴露自己的身份,他是万万不会这样做的。于是这两年大部分的时间里,他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。他偶尔幻想自己去到一个自由的国度,比如泰国有个很有名Boys'town,那里有美丽的男孩们,有明码标价的性服务,那里不会有人用异样看自己,那里你可以做自己。他心血来潮地打开抖音想去看一看Boys'town,去看到无比萧条的景象。有位主播去探访受疫情影响的欢乐街,那里店铺大门紧闭,门可罗雀。他叹口气,阳光一点点稀薄,连同他的自由。

这条街是跟其他商业街不太一样,他越往里走,越大开眼界。刚刚路过一家以变装为主的酒吧,服务生和演员们都着假发、化着夸张的眉毛,穿着暴露,热情地招呼他进去。他躲开了,在他眼里TA们不过是些LadyBoy变装者("人妖"这个词实在有些粗俗),而且他看到过于丰满的女性胸部会有点晕。有一些主打色情的按摩店他也没进去,他脑补了一下逼仄的隔间里,自己的身体被陌生的东南亚男人揉捏轻抚。太直接了,至少不是现在!现在他还是想多流连一会儿,等待遇到那个意中人。他知道"班长"肯定不会在这里了,他远在某地,操劳着琐碎的家庭生活,他又感到一丝庆幸,不用像他那样被紧紧拴住。

他漫无目的地走着,街上面游客、揽客的人多了起来,各种皮肤,各色面孔,他隐隐有一点不安,会不会被同胞认出来?启程前,他没有跟任何人交代他要去哪里,他小心翼翼地隐去了行程。他等了太久,等到边境的隔离终于解除,在机票官网盯了好几天,终于花比平时贵好多倍的机票价格买了这张机票。他不想让别人知道。

"帅哥,你一个人来这里玩儿吗?"他听到一句中文,一只手穿过夜色缠绕他的胳膊,他吓了一跳,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。"别紧张,不会吃了你。"仔一位涂了很多粉底把脸上每条皱纹都遮起来的妈妈桑,看着他掩住嘴笑。他放松些警惕,妈妈桑凑上他耳朵说;"来我们店里玩儿吧,介绍年轻的女孩子给你呀,有世界各地.....""不了,我还有事...."他推脱着想快速离开。妈妈桑的胳膊挽得更紧了:"就待一会儿嘛,都是同胞....."他觉得难堪,周围的目光开始聚拢过来。他用力挣脱了妈妈桑的胳膊,往前走。妈妈桑被甩开后,有些着急,在后面大声喊:"别走啊,你不喜欢漂亮女孩吗?""不喜欢!""那我给你介绍别的..."妈妈桑不气馁地追了上来。

"别费力了,"

"为什么?"

为什么我是这样?他也想知道答案。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就是异常,为什么要隐藏自己,为什么活得这么辛苦?为什么?

身上的勇气一下积聚了过来,他冲着妈妈桑说:"我喜欢男的,llikeboy.lamGAY。"在夜色里,他大声说着,G-A-Y三个英文单词穿透了空气,穿透了Silom517,往更远的地方。"大惊小怪~"妈妈桑小声吐槽一句然后隐入夜色。

在异国的街头,霓虹染的斑斓的夜里,他感觉自己从树洞里探了一下头,呼吸到了不一样的空气,他找到了自由。